英语的“library”的含义比中文的“图书馆”要广。图书馆一般就指我们借阅图书、报刊的地方，而“library”除此含义外，还指为个人所建、为研究所用的收藏有关档案资料的机构。所谓“美国总统图书馆”就是此类图书馆，里面当然也有图书，但只包括与该总统有关的书和总统自己写的书。总统图书馆往往也附有博物馆，收藏与总统执政时期有关的各种文物、实物。

笔者写此题目，是因为前总统小布什的图书馆和博物馆今年4月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循道宗大学正式落成，引起许多美国人一番议论，我便想乘机也“话说”一番。

前总统卡特、老布什、克林顿和小布什及其夫人，现任总统奥巴马及其夫人，都出席了这个落成典礼，近万名宾客观礼，场面盛大。在这种场合，不论党派异同，不论政敌与否，都只能说些好话。奥巴马就尽量把小布什夸赞了一番，讲他站在纽约世贸中心废墟“归零地”时所显示的力量；讲他在全球反艾滋、霍乱之战中向世界上最偏僻、最穷角落的人民所显示的美国的关怀和帮助；讲他关心教育，要帮助所有的、而不是少数的学生，不让一个孩子落在后面。奥巴马甚至很幽默，讲了小布什小时候的故事，说有一次他参观博物馆回家，朝他母亲指指自己的口袋，得意地说，他在博物馆里偷了一条小恐龙的尾骨，把他母亲吓了一大跳。

社会上因小布什图书馆落成而非议小布什的言论还真不少，这里暂且不谈，不妨先说说美国总统图书馆的历史。

 

开创先例的罗斯福总统图书馆

 

笔者曾去纽约州海德公园镇参观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图书馆和故居，见图片、影视上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悲惨景象，再看到罗斯福生前用过的极简陋的轮椅，我立刻体会到他的传记作者所说一句话的分量：“他自己使劲从轮椅上站起来，为了使劲把跪在地上的国家扶起来。”而最先建立总统图书馆的就是这位小罗斯福总统，他的海德公园图书馆是美国第一个总统图书馆，建于1939－1940年间，其博物馆建于1941年。

在罗斯福执政期之前，与总统有关的档案文件往往都随意处置，最有价值的一部分自然要归国家所有，但重要行政首长们的文件资料大多算私人所有物，在他们离职时都带回家去。这些资料后来有的被出售，有的被销毁，有的散落，有的丢失；有些存在官员自己家里，学者都无法接触；有些则侥幸进了国会图书馆或私人图书馆。

罗斯福始终认为，总统文件是国家遗产的重要部分，应该让民众接触。为建自己的图书馆，他自立一个制度，即完整保存他政治生涯——当纽约州参议员、海军部助理部长、纽约州长和美国总统期间的所有文件，还保存他私人收藏的有关美国海军历史的报纸、书籍和纪念物。

罗斯福的朋友们为帮他建图书馆曾专门成立公司，为他募捐筹款。图书馆建成后交予国家档案管理局。罗斯福因自己的文件资料成了国家财产而感到高兴，相信今后学者们均有机会接触使用。当时一名档案专家说：“富兰克林·罗斯福代表国家对历史学家们的祈求作出了回答。”

罗斯福此举开了先例。1955年国会终于通过《总统图书馆法》，规定为当时还健在的胡佛总统及其之后的每一位总统建立由私人筹建、国家管理的图书馆。1978年颁布的《总统档案法》则规定总统的所有档案为国家财产。

 

有关总统的信息库和研究中心

 

包括最新的小布什图书馆在内，美国现有13个总统图书馆。这些总统及其任期是：胡佛（1929－1933）、罗斯福（1933－1945）、杜鲁门（1945－1953）、艾森豪威尔（1953－1961）、肯尼迪（1961－1963）、约翰逊（1963－1969）、尼克松（1969－1974）、福特（1974－1977）、卡特（1977－1981）、里根（1981－1989）、老布什（1989－1993）、克林顿（1993－2001）、小布什（2001－2009）。

总统图书馆分别建于各总统的家乡州，均由国家档案管理局管理，大多由著名建筑师设计，如位于马萨诸塞州多切斯特的肯尼迪图书馆和博物馆由华裔建筑家贝聿铭设计。

胡佛之前的美国总统有些也有图书馆，但分别属于其他机构，由其他机构管理。如华盛顿研究图书馆由弗吉尼亚州芒特弗农妇女协会管理，2005年建成的林肯图书馆和博物馆为伊利诺伊州所有。有些总统始终没有图书馆，如老罗斯福，但也并非永无机会。2013年4月，北达科他州议会通过法案，决定拨款给迪金森大学建造老罗斯福图书馆。这位第26届美国总统生于纽约市，北达科他不是他的家乡州，能在离世90多年后在该州享有图书馆，显然是因为他在26岁时母亲和妻子相继去世后，只身赴北达科他州过了两年牛仔生活，既逐渐排除了内心的忧伤，又强健了他原本弱的身体，以致后来强健得像雄麋，甚至还创建了“雄麋党”。当上总统后，他的政敌不无忌恨地说：“唉，我的上帝，这个该死的牛仔进白宫了！”

根据1955年《总统图书馆法》先后建立的13个总统图书馆收藏十分丰富，共计有：4亿多页文字材料，近1000万幅照片，1500多万英尺（5000多公里）长的电影资料，近10万小时的唱片、录音带、录像带，约50万件博物馆存物。

如此丰富的藏品使每个图书馆都能成为有关总统的信息库和研究中心，可供政治学家、历史学家和作家们检索、使用他们所需要的信息资料。各图书馆里最重要的文字档案都由总统及其班子于在职期间执行公务时创建。其他重要藏品还有与总统有关的个人所提供的私人文件和历史资料，这些个人包括内阁官员、驻外使节、政党同僚、总统家庭和个人朋友等。有些图书馆藏有录音的口述历史。有的图书馆还收藏总统家庭的祖传遗物、总统及其家人收集的物品、竞选纪念物、奖品、美国公民和外国显贵赠送的礼品等。

国家档案管理局在其告示中写道：美国总统图书馆欢迎民众前来参观，以便了解改变我们生活、使我们形成这个国家的历史事件；为研究学者提供最大可能的用途，保证他们能使用那些不可或缺的重要档案资料；举办各种教育活动，如讲座、研讨会，使学生们增加历史知识，让年轻一代有志于重大社会事业。

 

参观人数最多的总统图书馆

 

在13个总统图书馆和博物馆中，参观人数最多的是里根图书馆和克林顿图书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锡米谷市的里根图书馆，2012年参观者近37万；位于阿肯色州小石城的克林顿图书馆，2009年建成后一年内参观者近45万，2011年30多万。他们一个是富于魅力的共和党人，另一个是富于魅力的民主党人，都曾是许多美国选民心中的偶像。克林顿图书馆内仿造的同样大小的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尤能吸引参观者。

克林顿曾在其图书馆开幕仪式上说，他的图书馆标志他执政8年期间美国所发生的变化，“我们从冷战时期转入了相互依存的时代；我们从工业经济转入了信息时代经济；我们终于离开了那个饱受奴隶制度和种族歧视困扰之苦的时代。”

当时三位前总统在仪式上称赞克林顿不仅是一个敏锐、精明的政治家，而且是一个可以和广大民众亲近的人。老布什赞道：“比尔·克林顿是当代历史中最富天才的美国政治人物之一。说实话，我很难学到。”

那天还有一个孩子问他父亲，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克林顿，那个父亲回答说：“儿子，他会看着你的眼睛，他会握你的手，他会抱你的小孩，他会搂你的狗——他会同时这样真诚地对待你。”

克林顿图书馆基金会主任鲁瑟福特说：“总统图书馆不是重写历史，而是保存历史。好和坏，成功和挫折，胜利和失败，都要如实反映。”莫妮卡·莱温斯基的名字在此也未被拉掉，馆中“权力之争”专题讲述克林顿与独立检察官肯尼思·斯塔尔、国会共和党议员之间的法律之战，自然不会没有那个绯闻女主角的名字。此事件的叙述用的是克林顿的观点，历史学家们说，任何总统图书馆都会这样做。

克林顿图书馆馆长阿尔索布鲁克说：“我们确实要让今后20年内参观这个图书馆的人来判断，它的内容是否客观。”

 

颇受非议的小布什图书馆

 

克林顿图书馆的建造花费私人捐款1.65亿美元，小布什图书馆的造价更高达2.5亿美元，后者不仅有图书馆和博物馆，还有一个政策中心，一个研究所，建筑面积高达20万平方英尺（1.9万平方米），规模之大仅次于里根图书馆和博物馆，正应了一句俗谚：“在得克萨斯州啥东西都要大一些。”

花钱多、规模大的小布什图书馆一建成，舆论立刻作出负面反应。全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在报道时发出疑问：“大一些，就好一些？”

小布什建图书馆得到的捐款高达5亿美元，网上《哈福邮报》质问道：“布什的5亿美元图书馆：我们应该不应该知道谁是他的超级捐赠者？”

左图：位于得克萨斯州的乔治·布什总统图书馆。

右图：位于阿肯色州的克林顿总统图书馆。

前国会工作人员安东尼·克拉克即刻撰写题为《总统图书馆是大失败》的文章，指出“战争总统”布什图书馆陈列的是他的“战利品”，绝不会像肯尼迪、里根和克林顿图书馆拥有那么多参观者，因为他不能像里根那样得到英雄般的崇拜，不能像克林顿那样用感性语言来激发人们的热情，也不能像肯尼迪那样引起人们深思、幻想。

小布什图书馆的落成开放甚至成了许多人“清算”布什政府执政谬误的机会。博客“进步思想”指出，第43届总统及其助手们企图利用图书馆来美化他的形象，为其取消管制华尔街、入侵伊拉克等错误政策辩护，以巩固其历史地位，但是，“我们还是有13个理由为布什不再是总统而感到高兴”。文章列举“13个”理由，似乎要和“第13个”总统图书馆相呼应。

独立媒体研究所“改革网”所刊载的文章标题是：《你鄙视乔治·W·布什总统任期的50个原因：他的总统图书馆落成之日唤起的记忆》。文章还真洋洋洒洒，列举了从“2000年他窃取总统席位”到“他或许也窃取2004年大选”的50个原因，俨然是一份声讨书。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的《纽约时报》专栏一向令人注目，布什图书馆揭幕一周后，他在其专栏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写道，近来他一直在关注经济政策问题，所以对大力恢复布什形象、加速落成他的图书馆这件事有点儿疏忽；也因为自己是个“反布什分子”，当大家都在颂扬布什是个“伟大领袖”时，他却说他是一个糟透的总统，所以他对总统图书馆这样的事也就不屑置喙了。

他接着写道：“但确实有必要说：布什先生是一个糟透的总统，大概也是一个最差的总统，不仅因为许多人已经指出过的原因。”他说，一般人只觉得布什的政策很坏：在伊拉克造成大灾难，取消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挥霍财政预算盈余，抬高老人医疗保险价格，等等。事实确是如此。然而，他认为，有一种比他政策失败更为严重的东西：布什先生把一种达到前所未有程度的有系统的欺骗行为带进了美国的政治生活，以致或许永难纠正。减税和伊拉克战争，就算是他的两大“政绩”吧，给我们国家的命运蒙上了漫长阴影，而我们要记住的关键问题是，这两者都是靠说谎来兜售的。他的减税政策只有利于富人，只能加剧社会不平等，他却从来不承认这一事实。他用谎言把我们引入残杀了数万人的伊拉克战争，他也许有不只一个理由，但有一点他从来不敢透露：为了在2004年大选中竞选连任成功。

克鲁格曼认为，这是美国人民要求他们的领导人多多少少可以信得过的时候了，谁也不期望他们成为圣人，但是我们希望他们在大事上不要说谎。他的文章的标题是《对乔治·W·布什无赎罪之道》，意即布什无法用其图书馆和博物馆来抵消自己的错误。

建总统图书馆是美国的一大发明，应是一件好事。一个国家的政府要透明，其总统更要透明，建图书馆这一制度会促使在职的和未来的美国总统们更诚实、更公正地执政，从而能为自己在历史上留下好名声。历史学家们也可以借类似小布什图书馆这样的机构把历史研究得更透彻，从而使今后的总统不再撒谎，至少在有关国计民生、世界和平等大事上不说假话。